憨牛(小小说）

青草地2022(青草地2022)

憨牛

憨牛不憨，地里家里的活路样样行，杈把扫帚扬场锨，碌碡锅子使牛鞭；村上的人情世事件件通，比如亲戚家死了人送信来，憨牛去行人情能领头行礼，你像四起四揽，你像八拜礼，那动作合规合矩，虔敬真诚。哭起丧来，一张嘴，眼泪鼻涕应声涌出，那哭声高昂凄楚，哀哀痛痛，感染力让周围人落下泪来。憨牛就有个歪脾气，那歪脾气一发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就因为他这歪脾气，人们都说他傻，年轻时找不着媳妇，只能找了个迟钝的憨媳妇，他媳妇小时候生疟疾吃一种中成药小龙丸吃多了，人吃憨了。
憨牛媳妇名字叫王妮，人憨在吃上不憨，知道馒头面条比红薯窝头好吃，知道猪肉水饺比煎饼咸菜好吃。她在家里能做简单饭食，会做玉米稀粥，会做咸菜煎鸡蛋，至于蒸馒头烙煎饼等难度比较大的家务活就不会做了。他不会做的活计要有憨牛补上，憨牛地里的活能做精，老娘们的家务活他只能做的粗皮拉草，有些饭食也就做熟而已，别谈味道了。至于缝缝补补做鞋做袜他们得请邻里女人帮忙。所以说他们家日子过得艰难。说是他们两口子憨傻，夫妻事上却不憨，结婚十年，一连串生下四个带把的，邻里们都夸王妮命好哪！第三个孩子卖了，为什么？日子艰难，养不起!两人又都好吃，家里有了粮食就一次一次卖了割肉卖鱼吃，他们俩人不会细水长流过日子，馋了时憋不住。年年得吃村上救济粮救济款，他家成了村上的头号贫困户。来了县上公社的扶贫衣物，村干部都让他家先挑。三儿子是卖给了城里一户干部家庭，他家仨女儿没儿子。来领孩子的时候，是开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来的，那时候那种车在农村，见都很少见。把钱一把交给村上的二孬，二孬在城里做包工头，因为业务关系和买家成了朋友，说好不告诉卖家买家家庭住址姓名等。小轿车停在镇上。二孬去憨牛家抱孩子时，憨牛正在地里锄地，等了俩小时憨牛才荷锄回家，那孩子一身泥玩到床底下，憨牛费了老大劲才用锄把孩子从床底下鼓捣出来，洗了澡，换上来方准备的新衣服，就交给二孬媳妇抱着。孩子不哭不闹。然后，憨牛就给二孬伸手要钱。二孬极不情愿从腰里摸出自己黑钱夹。打开钱夹，用手指把一沓钱划拉开，留下五张十元的说是介绍费，乜斜了憨牛一眼，转身迟迟疑疑登上一辆半旧昌河，边上车边回头瞅憨牛。之前，二孬曾请憨牛在村小吃部喝了几次，大麯.辣子鸡.羊肉水饺都使上了，开始憨牛梗着脖子就是不答应，还若有若无骂骂咧咧的。等二孬嘴里的钱数过了四百，憨牛才默然应允。
那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国国民经济刚刚抬头，村子里之前经常挨饿，时常有有饿死人现象，到那节老百姓都能吃饱饭了，就是吃不好，过着缺油少盐粗食淡饭的日子。人们省吃俭用.口里攒肚里挪一方面防挨饿，一方面为了家里一些公事工程，你像婚丧嫁娶.打墙盖屋。只有逢上家里有工程公事，自家连同邻里打杂帮忙的才能改善生活吃上一顿好的。家家住着茅草房，用稻草或山上的黄草苫顶的房子，一年得小苫一次，三年大苫一次，以防下雨天漏雨.烂草。大苫就是把房上旧草都退下来，全部重换新草。每次家里有工程，为团结邻里，也是为家里有工程时好找人，每家就拿出很少的精米细面，炒菜时油盐格外放的足，还放上平时不舍的吃的味精.鸡精.十三香等调味品。哪家有工程，那剩菜会让家里享受好长一段时间的。憨牛却不然，那次他家苫屋，剩了好多菜。他一点不馋那，他一立愣头，鼓起倆牛眼珠子凶凶的说，狗才吃剩菜呢！他把剩菜都喂猪了。可以自家享受半个多月的剩菜，让他家两头百多斤的半大猪，两顿就吃光了。他卖粮食割肉包饺子吃。有邻居劝他细水长流过日子，他拧拧着憨头就是不听。结果，那年过年开春家里就断粮揭不开锅了，一家人只有天天煮红薯充饥。等把地窖里几十斤红薯吃没了，就准备出去乞讨。憨牛就讲一种歪理，管怎么地也不能亏了肚子，你今天不吃，明天就招贼偷招老鼠捣腾，该舒坦就舒坦，最低不过戳狗牙罢了。
有好的不吃是傻子，这是憨牛一句口头禅。
憨牛两口子就是不愿细水长流过日子，他们说那样窝囊。沽
也是那年，正好县上换了个造反派头头刘川做县委书记,那家伙最能沽名钓誉了，他每天仔细阅读当地日报，看到一些干部帮贫扶困上了报纸，就在县委机关发动了帮贫扶困结对子活动。一日，他带领县委班子成员到了下家湾村。村干部二话不说就带他们去憨牛家。一干人员乘车到街口停车下车，徒步走向憨牛家。远远看见憨牛家矮矮的黄土院墙一节坍塌了一半，露出一个一米多的口子。两扇旧木门破破烂烂的，上面尽猪粪狗屎。进屋一看憨牛家家徒四壁，灶冷炕凉，几个孩子抖抖索索的缺衣少袜，刘川二话没说就和憨牛家结成了帮扶对子。除了送他家到麦口的口粮，一笔零花钱，一天晚上，刘川还专门到憨牛家，给他一笔钱，让他对着某省报社记者说一段他教的话，他怎么怎么省吃俭用拿出自己工资帮助他家。那时候，憨牛家又经常割肉买鱼了。就此，村上人都说憨牛两口子有口福。
奇怪的是，憨牛几个孩子都很聪明，读书年年成绩不错，能考进班级前十名。等每个孩子读书读到初中毕业，憨牛就以老婆残疾家里缺人手干活为由不让孩子读书了，等到了改革开放年代，憨牛家因为好吃，不会细水长流过日子，家里仍然穷，有时候都穷的揭不开锅。那时节，农村都富了，他家因为穷，受到县委县府关柱。政府专门划给他三十多岁儿子一笔无息贷款，开了一家小型超市，又有专门村干部专门指导他们认真经营超市，细水长流过日子。结果他家超市越办越红火，他儿子竟然攒钱买上了一辆宝马轿车。邻居们都说憨牛有憨福，有穷福。
三儿回家认憨牛爹了，逢年过节都和新爸新妈带礼物一起回家看憨牛。百多里路程，一踩油门，个多小时就到家。三儿还带新爸新妈租用憨牛责任田办起了旋皮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