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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
这里边真是暗无天日,漫无边际的玉米地,密不透风,又热又闷,像个大蒸笼。玉米叶子小刀样在脸上划来划去,生疼生疼的,虫豸蚊虫钻进衣服里,痒的难受也不能挠,真有点蝎子掉进裤筒里,一折一磨的。头顶时间逼着,带着大手套,袖口裤口都用绒绳紧紧扎着。看着妈妈娴熟.轻捷的动作羡慕死了,妈妈越干越有劲,脸上通红,笑的把眼睛都挤上了。
“妈,累了吧?歇会吧?”
“这趟,掰不到头,谁也不能歇。”
我知道掰玉米掰到地中间是不可以休息的,在玉米地里休息那不是活受罪!据说一位老地主,解放后仍然不大参加集体劳动,却很喜欢说风凉话。对天天参加生产队劳动的社员说:“你们好舒服啊,成天在玉米地里凉快的舒坦地。”一年轻人讨厌的反诘说:“你看着舒坦你进去呀”老地主真的进去了,走进玉米地不多远就转向了。等到下半夜,社员们提着灯笼打着手电筒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如果从几十米的玉米趟子走出去休息一会,是很费时间的!搞不巧一块地的活要多延一天,那会影响妈妈一天的上班时间,妈妈在村办厂上班,今儿是请了假回家掰玉米的。
“妈妈啊!这地块怎么这么长?老不到头,我都快受不了了。”
“你这傻孩子,还嫌地多,地越多打的粮食就多啊!”
“你们老姑母俩越干越有劲,我怎么都举不起胳膊来了”
“死丫头,不想干家走吧,回家做饭去。”
想想掰玉米累,做饭又很脏,算计了大半天,还是留在玉米地。
爸爸说话了,干活找不着轻快的,这时候的孩子,都没吃过苦。我这么大的时候,正在东北一二百米的井下边挖煤哪,你偷一丁点懒,人就开除你。
是啊,空调机吹着凉气打游戏确实舒服哎!就是那空调机怎么来的来?不是天上掉的地上冒的大风刮来的,是靠辛苦的劳动换来的。我和你妈商议着来,说你要好好干活,等用玉米喂了鸡,给你买个苹果15。好好干,日子是越干越富。
我没搭话,思路却岔到我妈妈身上。心说:苹果到不用买,我那小米三千多,还不到一年.倒是我妈妈时时让我心疼,一个女人,舍身舍命的在外边闯,她会遇到什么,多不易啊!挑皮子他嫌挣钱少,去打胶。打胶体力撑不下来,就去铺板。那一米三的杨木大皮有的零六有的一两个,打满粘稠的胶,少说也得十几斤,一米多高的流水线,每天拿上拿下几千次,天黑干到天黑,回家来,已经累的一塌糊涂,匆匆洗下手,扒拉上几口饭。
邻村的刘婶,和我妈挨着干活,去年六十二了,跌倒就死了,医院诊断是脑梗塞猝死。
我妈回家哭了好几天,光说人活着有什么用,说没就没了。可是还是坚持每天上班,清晨四点半闹钟一响,骨碌一下就爬起床,匆忙穿上衣服就走。
玉米地很长,一百七十多米,却不宽。两个来回,一中午,一块玉米地就完成了,爸爸跟后面把玉米秸子一棵不落都砍倒了。一眼望到两头,露出地里成堆肥大的玉米棒子,酷似一座座突兀的小岛。爸爸拉来地排车,三个人把玉米棒子装袋装车,封上车。我爸爸驾辕,我娘俩在后面一边一个推车。这个时候最盼着忽然看见哥哥,如果哥哥凑巧歇班回了家,他会找辆拖拉机,把玉米棒子一次性拉回家去的。车停在家门口,我们三口用簸萁笎子粪筐子一簸萁一笎子一筐子往家拾玉米棒子。
到了晚上,是我最盼望的时候,月朗星稀,风清云淡,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剥玉米。妈妈和我分工.比赛,看谁剥得又快又多。静静的夜晚,皎白的月光,偶尔的几声狗叫声,偶尔熟睡的鸡鸭发出的动静,让夜晚更显得寂静,偶尔有露滴滴到手背上脖子里,凉飕飕的特别滋润人心。我那时候成了小时候那个坠脚的孩子,觉的一刻也离不了妈。雪白松软的玉米叶子在周围缠绕着我,越集越高,像一朵轻云,仿佛带着自己飘上天去。剥好的玉米,扔到眼前的玉米堆上,金黄的玉米,每一颗就是一个幸福,在眼前越扔越高,希望和幸福就越堆越高。
剥好的玉米,大的成实的就辫成串挂在妈妈用木头棒子早就扎好的木架子上或者矮树叉子上,一副木头架子最多能挂七八趟玉米棒子。小的次的就剥成光腚猴子,摊在地上晒开,等晒好了,就用脱粒机脱粒。
白天里看看,满院子金黄的梯次向上的玉米趟子,像一挂挂金黄的瀑布。那些矮树杈子上都挂满了玉米串子,院子里冒出了一棵棵黄金树。
晚上剥玉米棒子,我最恋恋不舍的就我妈那些有趣的故事。
都是老五年的事情,那年我姥娘八岁我姨姥娘十二岁,他们的妈妈走亲戚去了,正遇上日本鬼子的飞机来轰炸。姐姐就领着妹妹往山上跑,炸弹一次次在附近炸响,周围躺倒了很多人,老人小孩都有,姊妹两吓得不敢走了,大哭不止。飞机炸弹的响声越来越近,一着急,牵着手一起跳进了一个一人多深的红薯地窖里。“轰隆”一声,一颗炸弹在最近处炸响了。万幸!后来,几个乡自卫队员解救了他们。如果俩人不跳进地窖的话,如果那颗炸弹是大型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们了。大家当时都为他俩捏一把汗。
妈妈这个故事,经常讲,好像讲了几百遍了。也讲她自己,在姥娘家如何下湖拉坡推车子,如何上夜校,如何参加民兵训练,如何在县上公审大会看押犯人。在她嘴里,最得意的就是我爸的故事,他说来我们家的时候,我奶奶家连个吃饭桌子都没有,四块石头垒起一张吃饭桌子,过到今天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多不易啊!一件红咔叽褂子,一条蓝的确凉裤子,就让我爸用一辆自行车带过来了。那时候村上正搞移风易俗,到了家刚坐下,俩人就让村妇去主任叫走了,说是大队搞集体婚礼,三对新人,一起对着毛主席像三鞠躬,婚礼结束了,都得去老林参加劳动平坟平墓。我妈说,你看现在结个婚那些计较,又是跨火盆,又是顶红盖头。我们那时候什么都不怕,又平坟又刨墓的,今天我们过得不是很好吗!你大哥考上大学,乡镇干部,老许家你三大娘,六个闺女,那天还穿着红袄红棉裤来,就是裤腿上没扎红带子,等到下午劳动完毕,大红衣服上弄了一身泥土,按风俗那身红衣服是一百天不能脱下身的。如今也不耽误她大女婿做副市长了。还有你陈家婶子,那晚上让闹新房的小青年闹腾哭了,你想那壮小伙子的手得多有劲,要烟卷要不着,抓人胳膊推搡人把人弄疼了,哭了!找了很多人也劝不好。三天回门的时候,新媳妇在娘家擦眼抹泪的就是不愿意回来,听说找了体面人说合事情才过去。她的大女儿家,大企业家,都上千万了,她的小儿子,今年考南京去了,你说多有福。人呀,还是不会办事。就那天来说吧。就那天晚上,你爸就站我们新房门口,来了人就递上支烟卷,大丰收,两毛三一盒,一天散了十几条子烟哪。我们家就没出那种事。
掰完玉米还得帮着爸爸下果子。爸爸栽种了五六百棵苹果树二百多棵核桃树,果树结果了。每棵树几百上千个果子,一个果子一个果子摘下来,装框搬阴凉地去吹风。下雨时候苫上塑料布。然后每天从早到晚打手机刷视频找客户,前年烂了两千多斤苹果。
农村的日子简单.枯燥.乏味,但是点着大把钞票的时候也觉得很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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